公元638年(贞观十二年),唐太宗李世民给群臣出了一道思考题:“创业与守成孰难?”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因曾跟随李世民南征北战、出生入死,故而认为:“草昧之初,与群雄并起角力而后臣之,创业难矣!”而侍中魏征却有不同见解,他说:“自古帝王,莫不得之于艰难,失之于安逸,守成难矣!”(《资治通鉴·唐纪》)
基于实践阅历、理论水平、思想角度的不同,一道思考题当然可以有若干不同的解答。但面对两位宰相截然相反的两种观点,又该如何评判呢?李世民坦然亮出了自己的观点:“玄龄与吾共取天下,出百死,得一生,故知创业之难。征与吾共安天下,常恐骄奢生于富贵,祸乱生于所忽,故知守成之难。”如果话仅至于此,不过是半斤八两,不偏不倚而已。关键是他后面的话:“然创业之难,既已往矣;守成之难,方当与诸公慎之。”
这番循循善诱,令我们不得不承认李世民的辩证思维,至少对创业与守成的理论认识是符合辩证法的。创业固然不易,但守成更难。通常情况下,大多数帝王创业之初,没有骄奢的资本,没有享乐的条件,要想改变现状、出人头地,自古只有一条路——干,想让他停下来也不能够。这种境况下,创业虽“出百死”,却始终处于升势。而守成却不一样,有着“锦绣珠玉不绝于前”,有着“犬马鹰隼无远不致”,还有着足以让其“精神麻痹”的吹捧逢迎。这种境况下,守成可谓“祸乱”四伏,稍有疏忽,便可能陷入万劫不复。
纵览历朝各代,从创业到功成名就,真正能守住“初心”者的有几人?商纣王帝辛,今日人人知其为暴君,但他即位之初亦曾十分节俭,粗茶淡饭、麻衣布履、勤于政务,因而万民乐业、八方宾服。后来得了臣下献的一只金碗,从配象牙筷开始一发而不可收,穷奢极欲、纵情淫乐,结果众叛亲离、百姓怨恨,在姬发大军面前,只好独登鹿台,“自燔于火而死”。
唐明皇李隆基,登基之初,励精图治、刻厉节俭,颇有明君之范:生活上,他“乘舆服御,金银器玩,宜令有司销毁,以供军国之用;其珠玉锦绣,焚于殿前;后妃以下,皆毋得服玉锦绣”。政治上,他虚心纳谏、勇于接受臣下监督,并重用“为人峭直,不干荣利”的韩休为相,从而创造了著名的“开元之治”。但执政后期,他也如商纣王一样,整日游乐于“花柳繁华地”,沉醉于“温柔富贵乡”,到头来落得个“黄埃散漫风萧索,云栈萦纡登剑阁”的结局。
其实,守成与创业相比,之所以难,就是因为在成功面前,人们大都选择了安逸,而不愿继续奋斗,不愿再过苦行僧式的生活。从本质来讲,最终是在安逸面前吃了败仗,自己打败了自己。“胜人者力,自胜者强。”创业之难,本质上属于“胜人(他)”;而守成之难,克制自己“行恣睢之心”的欲望,过好“权力关”“金钱关”“美女关”,本质上属于“自胜”,乃自己与自己过不去,往往会生出一种心理不平衡。因此,没有一种“以苦为乐”的境界,是决然做不到的。李世民本人就是一个典型案例,虽然他深谙“骄奢生于富贵”的道理,并发出了“守成之难,方当与诸公慎之”的号召,但自己最终也没有跳出“失之于安逸”的怪圈。公元648年(即其临终前一年),他亲自为太子李治撰写了《帝范》十二篇,其中明确写道:“吾居位以来,不善多矣;锦绣珠玉,不绝于前;宫室台榭,屡有兴作;犬马鹰隼,无远不致;行游四方、供顿烦劳。此皆吾之深过,勿以为是而法之。”显然,他要儿子不要学爹。这至少说明,他那个“守成”的号召,“自身硬”是不足斤两的。
而今,李世民早已走进历史,但“创业与守成孰难”的启示,迄今仍然鲜活。概言之:抑制安逸惰性,没有休止符;破解守成之难,须得终生防微杜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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